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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盌

在我看來,世上最好吃的,是還沒吃過的東西。


人的認知很奇妙。

有些事情,若得知的時間太早——早於記憶模糊不定的源頭,便彷彿成了根深蒂固的東西,像生來就知道似的。我好歹想不起是什麼時候知道的貝多芬。小時候十分得意,覺得自己生而識得他,多少也是有些天份的。

我也想不起是自什麼時候起知道的對蝦。但順著後來對它的一切想法往回推算,約莫是在四五歲。差不多了。也可能早些。畢竟長輩間的我早慧的謬讚,也在口耳相傳之間變得半真半假,難以分辨了。

至少,那時候我已經懂了量詞,知道什麼叫「一對」。一對就是兩個呀,成雙成對;但又不是兩個,是聯合著的,包容著的一個整體——不然怎麼要論「一」呢?

叫什麼名字都好,那是蝦。對蝦於我而言,是不曾一試的珍饈佳餚。

就像櫥窗裡那個洋娃娃、對門小阿姨懷裡那隻異瞳長毛貓。

「媽媽,對蝦是什麼樣子的啊?」

「哎呀就是蝦嘛。你以前坐著BB凳,當著X處長的面說要吃鮑魚燕窩吶⋯⋯」

這普通的蝦順著黃海游動,遊上北邊。它潛在不知名的角落裡,偶爾遊到電視劇裡一閃而過,偶爾遊到考試題上披著地理的皮嘻嘻笑。

我是不相信的。

一般的造物,如何能夠位列上品名單。燕鮑翅肚,都奇異而少見,也都十分地好吃了。所以它或多或少,必然是不普通的。

於是小小的腦袋漫無邊際地想,望文生義地想。它用自己一套胡亂的規矩造物,賦予那些意義模糊難名的形狀。

對蝦棲於河口沿岸混濁海域,比如青島附近。友人的同學是膠州人。「膠州灣那個膠州?」「對。」啊⋯⋯它從泥沙間現身。「說起來對蝦到底好不好吃?」「對蝦?長啥樣啊?感覺蝦都差不多。」勾勒出來的形象自然浮現,但我又忍不住去查照片。於是混濁的細顆粒都被抽了個乾淨,一尾對蝦陌生地沖我搖鬚甩尾。

當然啦,那是一尾蝦。普通的蝦。並沒有什麼背對背連體的一對蝦。難怪家長嫌棄那東西虛貴而從不肯在菜單上應該屬於它的那頁停留一眼。我和朋友說。朋友毫不留情:「那難道皮皮蝦有兩層皮麼。」閒置多年的鋼琴在凌晨震響。

但我仍然替幼年常去的食肆感到難過。原本他們有的一道菜品被永遠地從菜單上劃去了。再也不會有兩尾背靠背共享一條蝦線的連體蝦各自蜷縮著,被盛在鋪滿醬汁的鑲金雕花大白瓷盤裡傳上桌了。以後不管去哪,都不會點對蝦。對蝦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之一。

一個亞種的滅絕。